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神 木

已有 7782 次阅读  2019-09-23 17:34

          

 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杨广虎

 

白雪琴自从生下来,就有一个愿望,要去陕北一趟;这个念想一直伴随到她的母亲苏玉萍因病去世,后来因为孩子上高中脱不开身耽误了几年,高考结束后,送孩子上了大学,又是这事那事,耽误了时间;但这个念想疯一样生长,她不得不冒着酷暑来到陕北。

母亲是上海人,和她一直生活。母亲一直在一家医院妇产科工作,兢兢业业,勤勤恳恳,患者好评如云;她非常看不惯年轻轻的小姑娘怀孕后轻描淡写要做人流,她一概不问原因拒绝做此手术,多少影响了科室的奖金,同事也多有微词,但这些丝毫不影响她成为一名优秀的“白衣天使”。白雪琴卫校毕业后去了国营制药厂,不到几年就倒闭了,为了生活,她不得不四处打工赚钱,身处商海的丈夫也借“情感不和”和她离婚了,她没哭没闹,咬着牙带着女儿和母亲一起生活;在高消费的大上海,好在母亲单位分了房子,日子还勉强过得去。

母亲苏玉萍一个人把她拉扯大,经常告诫她要远离男人;白雪琴长大后鬼使神差,不听母亲之言,和男朋友偷食禁果之后,挺着大肚子,在母亲泪流满面连连的叹息声中,结了婚。婚后的日子和大多数食人间烟火的两口子一样,鸡毛狗碎,磕磕绊绊,最终也没有走到头。包雪琴和母亲一样坚强,没有成为怨妇,日子还得过;母亲苏玉萍工作之余就是吃斋念佛,对生命及其爱惜和敬畏,走路也要小心翼翼,唯恐踏到蚂蚁。

白雪琴,心里偷偷地早想去一趟陕北,但她不能让母亲知道,怕伤了母亲的心。自从懂事,她就问过母亲,父亲去了哪里,母亲说是去了很远的地方,问急了,母亲直接说,死了。后来,她从母亲同事的只言片语闪烁其词的口中得知,她有父亲,名叫白建国,而且父亲一直生活在大西北。得到这个消息之后,她就萌生了一颗要见父亲的种子,愈来愈烈,愈长愈大。

但母亲孙玉萍的决绝,让她不得不认真考虑。这件事情,只能搁在心底,伺机而动了。白雪琴恍然记得,自己上学、结婚,不时有匿名的汇款单寄给自己,她还以为是上天可怜自己,现在回想起来,可能就是父亲,一定就是父亲。有一天,她终于憋不住秘密告诉了母亲,母亲突然脾气大发,勒令她马上退回去,她不知道退到那里去,又不敢拿回去,最后款给了“希望工程”。

大西北在大上海人的眼中是落后、贫困、荒凉,无知愚昧的。如果说上海是一座城市,大西北就是一个小农村。这是白雪琴从母亲的一些同事口中得知的。当然,她通过历史教科书、电视、广播,网络等知道,现在的大西北,是丝绸之路经过的地方,没有雾霾和拥堵,山清水秀,广袤辽阔,充满神秘,经过建国70年的努力奋斗,变得富裕、文明了。通过多方打听,母亲死了,一些人也愿意告诉她白建国的消息了,原来父亲是一名地质队员,50年代末期煤炭地质学校毕业后,立志为国效力,原名白树德,毕业后改名白建国,新中国成立不久,国家缺少能源,他一直在荒无人烟的地方,经受着各种困难的考验和高寒缺氧所引发的肺水肿、雷暴和雪盲症等问题不断威胁,从事地质调查和勘查,为国家一直找矿找煤找石油。有人曾在陕北见过父亲,父亲就在陕北,据说父亲为陕北的煤矿事业立了“一大功”。

    陕北,是一个遥远的地方;因为父亲,在白雪琴的眼中,又是那么近。在一些影视作品中,陕北就是黄土地上的窑洞,驴拉着磨,就是三妹子唱着悲凉哀婉的《走西口》:“正月里娶过奴,二月里走西口,提起你那走西口,两眼儿泪汪流。哥哥你走西口,小妹妹实难留,手拉着那哥哥手,送你到大门口。”但当她下了飞机,虽然心里有所准备,白雪琴还是被今日陕北的气魄所震撼,这里黄土大地一片绿色,空气清新,高楼林立,名车穿梭 ……看不到一点“土气”;美容美发,国际品牌,遍地都是,充满着“洋气”。当年大上海有“十里洋场”,现在的陕北也有“塞上江南” 的品味,时尚、潮流,一点也不差。           

    茫茫人海,怎么找到父亲。凭着当年汇款单的地址,显然找不到了,只能一家一家煤矿区找。好在陕北人热情,在一家煤矿退休的老矿长讲述下,还原了父亲的模样:

    父亲白建国祖上就是地地道道的陕北人,后来迁徙到四川。陕北白姓的主要来源是汉代内迁的龟兹国白氏。另外,唐代入居陕北的突厥人、吐谷浑人,长期盘踞陕北的党项人、源自西亚的波斯人(元代成为回族)中也有白姓,他们也是陕北白姓的来源之一。煤炭地质学校毕业之后,积极响应“地质工作搞不好,一马挡路,万马不能前行。”作为地质队员,要当尖兵,“革命加拼命、拼命干革命。”虽说单位在兰州,但工作在野外,常年四处奔波,风餐露宿,“以献身地质事业为荣、以艰苦奋斗为荣、以找矿立功为荣”,为国家重大项目做过水文地质调查,也去过塔里木盆地找过石油,为开展地质灾害隐患点的调查,建立群测群防地质灾害的监测体系,参与了王石凹煤矿、长庆油田、延长油田、中国和世界特大煤田之一——神府煤田等的地质调查、开采和后期生态、环境保护和持续发展。

     父亲白建国和母亲苏玉萍认识也算巧合。作为独生女的苏玉萍当年卫校还没毕业,1956年响应党的支援大西北的号召,来到了八百里秦川做医生。白建国因为找矿,不小心骨折了,地质队送到了这家医院。一来二往,两个人就好上了,两个人就准备结婚,那时候你母亲苏玉萍怀上你,眼看瞒不住,害怕你外婆外公不同意,准备生下你再告诉他们。五一结的婚,两个人,一包糖,了事。节过后,你父亲白建国去了西北找矿,你母亲接到了“父病危,速回”的电报,一个人回到上海就没回来。有人说,你母亲回去就被锁在家里不让回来;有人说,传言你父亲被泥石流走,几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。你母亲只好一个人过。总之,两个人都是好人。你父亲把青春都奉献给了地矿事业,为国解忧,为民造福;你母亲养活你也不容易。你父亲后来也一个人过,死前还对我说,他最对不起的是你和你母亲苏玉萍。

父亲死了?

白建国死了。已经死了七八年,我陪他在采煤区一线,他突然晕倒了,再也没有起来,不到三个月就去世了。这是常年饮食作息不规律会带来胃病高血压——“职业病”。清醒的时候,他捐献了自己的遗体和所有财物,只留下一把“锤子”——平嘴方头地质锤。我做了个纪念。你来了,喜欢,就拿去。也算一个念想。

是那山谷的风,吹动了我们的红旗,

是那狂暴的雨,洗刷了我们的帐篷。

我们有火焰般的热情,战胜了一切疲劳和寒冷。

背起了我们的行装,攀上了层层的山峰,

我们满怀无限的希望,为祖国寻找出富饶的矿藏。

这是“勘探队员之歌”。5060年代,我们就是在这首歌的感召下,满怀激情和热血,把“为祖国寻找宝藏”作为人生的理想,不怕苦不怕累,讲奉献,干实事。找了一辈子“宝藏”,你父亲自己就是块“宝藏”,是一块好煤,红煤,兰煤;燃烧自己,照亮别人的“神木”!买矿不如找矿,真正要发展,还是自己要有实力。可怜自己清贫一生,造就了无数煤老板。

“神木”?!

白雪琴,去过阿里山。知道“阿里山神木”,它是一棵两树合抱、树龄三千岁以上的红桧,无论是树龄或胸径都曾是亚洲第一,位于阿里山铁道六十九公里处旁,和阿里山的日出、云海、高山铁路与樱花,并称为五大奇景。1997年,神木本身因连日大雨,根部腐朽严重,一半的树身迸裂倾倒在森林铁路上,压坏了铁轨。在经过专家评估后,认为有安全隐患,19986月,正式放倒神木,倾倒的树身就此横置于原地,成为遗迹,供人瞻仰。无论是挺立,还是放倒,神木就是“神木”,本色不变。

我们这“神木”,就在陕北神木县,现在的神木市。相传原有松树三棵,枝柯相连,粗可两、三人合抱,人称“神松”。人们传说当年汉代张骞出使西域时,曾在松下枕石而眠,梦中游历天河,遇见织女,并赠给他一块支织机的石头。一梦醒来,身犹在松石之间,感到十分的奇异。唐代诗人王维曾为“神松”作诗云: “青青山上松,数里不见今更逢,不见君,心相忆,此心向君君应识,为君颜色高且闲, 亭亭迥出浮云间。”        

今日松树早已不存,但美丽的传说,给人们抹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。“欲寻神木识根由”,许多人来到神木,就想探求个究竟。 清朝诗人刘世瑞写道:“欲寻神木识根由,直上巉岩到此游。好溯金时初建寨,还徵宋相旧题楼。勋传柱国杨家将,说误槎仙博望侯。更莫浪传松见处,山城改徙自云州。”你有时间,我可以去麟州故城——杨家城看看。神木岁不在,但已经在人心里。

 老人说着,唱着陕北民歌《骑白马》:“骑白马,挎洋枪,三哥哥吃了八路军的粮,有心回家看姑娘呼儿嘿呦,打日本就顾不上。要穿灰,一身身灰,肩膀上要把枪来背,哥哥当兵抖起来呼儿嘿呦,家里留下小妹妹。”一再要请白雪琴吃铁锅炖羊肉喝米酒,她看时候不早,婉言谢绝了。

父亲白建国始终是个谜,父母和母亲的爱情、婚姻也是一个谜。她这次来大漠塞北,本想解开这个谜,却又不想解开它。人生处处充满着必然和偶然,有些事情,不是当事人,无法做最清楚的明证,善意的揣摩和解读,都是对当事更深的伤害。

无论是么时候,父亲白建国就是她心中的“神木”,母亲苏玉萍,是泥土、空气,水分、阳光,相伴着“神木”,永不老去。

白雪琴,她要离开这块黄土地了,带了一杯黄土,作为对父亲白建国的纪念。她想用这把黄土,在母亲苏玉萍的墓碑前,栽上一棵松树,祝愿枝繁叶茂,成为“神木”。

临别之际,上飞机前,白雪琴深深地看了一下这黄土地,眼含泪水,没有流出来。今年的中秋节,秋雨绵绵,看不到月亮。女儿发来微信说“要带男朋友回家,是个煤二代,让她要把关。”她回到:“我不管什么二代,你们只要彼此喜欢,彼此担当就行,过个普通人的日子,团团圆圆,快快乐乐,就挺好。”

 

 

 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2019915日中秋节匆于长安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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